​“大国工匠”来哈，本报专访奇人高凤林

“大国工匠”来哈，本报专访奇人高凤林

12月13日上午，哈尔滨职业技术学院进行了一场让听众心潮澎湃的讲座，主讲人是我国航空事业的幕后英雄之一——火箭“心脏”的焊接者高凤林。2015年，中央电视台推出《大国工匠》纪录片，以焊枪为针，以弧光为线，在火箭发动机上编织出“金缕玉衣”的高凤林一下子被广为人知。从1979年考入工厂，到如今身为国家特级技师，55岁的高凤林始终给自己定义为——焊工。但就是这样一个焊工，让我们知道，将一项工作做到极致是什么样子，中国工匠又有怎样的匠心精神！

两套京房“勾”不走，一片丹心为航天

在杨利伟、翟志刚等航天英雄之后，航天事业的幕后功臣——高凤林也来到了哈尔滨。这次到访冰城，高凤林是受邀成为哈尔滨职业技术学院的客座教授。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讲座之后，他又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讲台下的高凤林衣着朴素，语调和缓，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然而这个安静的男人，却是中国的顶尖工匠，航天科技集团一院焊工，国家特级技师。在航天领域，高凤林被誉为“金手天焊”，这不仅因为早期人们把比用金子还贵的氩气培养出来的焊工称为“金手”，还因为高凤林的焊接对象十分金贵，是有火箭“心脏”之称的发动机。

焊接这项技艺看似简单，但在航天领域，每一个焊接点的位置、角度、轻重，都需要经过大脑缜密的思考。高师傅的手艺有多厉害？截止到2015年，他参与焊接的火箭就有140多发，占据中国火箭发射的一半之多，直到目前，他仍被称为“中国火箭关键部位焊接第一人”。

历数他参与焊接的众多火箭，你会听到一个个响亮的名字——神舟五号、神舟七号、长征五号……其中，他对长征五号喷管的焊接，最为传奇。焊接长征五号火箭，难度最大的部位就是喷管。上面有数百根空心管线，管壁的厚度只有0.33毫米，高凤林需要通过3万多次精密的焊接操作，才能把它们慢慢编织在一起。那些焊缝细到接近头发丝，长度加起来竟达到了1600多米（相当于绕一个足球场两周），最麻烦的是，每个焊点只有0.16毫米宽，完成焊接允许的时间误差是0.1秒。这样严苛的技术指标，曾被众人视为不可能，但高凤林做到了，而且完成得堪称“完美”。

某公司曾以几倍的工资外加北京两套住房作为条件，邀请高师傅前去就职。高凤林告诉记者：“这么优越的条件，我当然也很动心，但匠人不能只为钱，否则你做不下去。每次工作寂寞、枯燥的时候，我就看看我们生产的发动机，看看国家把卫星发射到太空的镜头，每当那时候，我想到的都是自己手里的焊枪，感觉非常幸福。”

八岁诞生航天梦，想学焊接先端枪

说起自己与航天事业的缘分，高凤林告诉记者，那还要追溯到八岁的时候。“那是1970年，我国首颗人造卫星成功升空，领导人邀请全体人民上街观看。晚上八点多吃过晚饭，我妈就带着全家一起走到街头上，看卫星经过北京上空。”那时候的高凤林非常小，不懂什么是卫星，只看到了一颗会移动的星星。“当时我觉得非常神奇，就问我妈，那个会动的星星是怎么上去的？”母亲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只能摸着高凤林的头安慰道：你快快长，长大就知道了。那时候，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长大后，儿子的一生真的与航天连接在了一起。

当时，北京还没有现在的航天集团，负责洲际导弹等航天机械制造的，叫做七机部。高家就坐落在七机部附近，邻居家的哥哥姐姐经常和高凤林比划，我们做的导弹轮廓是这样的，把高凤林羡慕的不得了。

1978年，高凤林初中毕业。家里的几个哥哥要么当兵，要么下乡插队，母亲跟他提了一个要求：留在北京陪着妈吧。就这样，全班成绩第一名的高凤林参加工厂招工，报考了211厂技术工人学校，不久后，他走进了211厂，开始为中国的火箭制造发动机。

刚毕业时，高凤林说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那时候一个月工资14元4毛8分，吃喝没问题了。就一个想法，进入七机部，进入大企业，开着大机床，加工导弹头。我每想一次都特得意，那是何等威风啊！”

结果以第一名考入学校的高凤林，被分配到焊接专业。刚知道分配结果时，高凤林的学习兴趣直线下降。“焊接，当年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修水管、堵暖气漏洞的，有什么技术含量？所以我不爱学。”直到三个月后，老师带领焊接班去工厂参观，与焊接技术“零距离”，一下点燃了高凤林的兴趣。“结构的复杂、没见过的特殊材料以及各种操作手法，让人大开眼界，跟我认知中的焊接完全不同。师傅说，一些导弹90% 的结构，都要通过焊接完成。”

知道他的心结，高凤林的第一任师傅对他讲：“别看不起焊接专业，操作机床的工人都是咱们挑剩下的。”那时候，中国刚开始制造导弹，我们无法自己生产氩气，要从东德进口。一瓶普通的氩气，在七十年代就三万元，高纯度的氩气，价格直升到六万。因此，当年培养一个焊接火箭的氩弧焊工，就相当于培养一个飞行员的价格。

高凤林说，焊接选人要看“三性”：第一稳定性，我们先学端枪，姿势怎么样不说，先看能不能端稳；第二协调性，焊接工作要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如果身体不协调，很难做好；第三是悟性，通过这些考验，我们才能过关。”

那时候，工厂的学习氛围特别浓厚。为了保证焊接产品的质量，高凤林和同事们没事儿就“加练”。他对本报记者回忆，“排队吃饭的时候，习惯性拿筷子比划焊接的动作；喝水的时候，顺便端平装满水的大茶缸练习稳定性；休息的时候，举着铁块儿练耐力、平端砖块练稳定性，一端最少半小时。”

给神舟飞船焊接伞舱，在16国高手前力挽狂澜

肯学、肯干、肯吃苦，又喜欢动脑琢磨，21岁时，高凤林就解决了大型真空炉的成批生产和内燃机车换热器生产中的熔焊问题，在队伍中崭露头角。然而，他并没有因此高兴，反而陷入了另一种茫然和无助，感觉自己的知识已经不能满足工作需要，在写下“绝不影响工作”的保证书之后，他重新捧起了课本。

1991年，正逢新中国航天事业创建35周年，高凤林遇到了一个头疼的难题——长征三号甲火箭使用的氢氧发动机螺旋管束式喷管延伸段的焊接。经过三十多天的努力，第一台大喷管完成了，谁知，X光检验结果让人们目瞪口呆——３０％以上的方管内部出现“裂纹”。质量分析会上，专家们讨论来讨论去，也拿不出一个好办法。这时，坐在不起眼位置上的高凤林小声嘟囔了一句：“那是假裂缝。”话一出口，语惊四座，一位干了几十年Ｘ光检验的老师傅嗔怪道：“小高，你瞎说什么，我干了这么多年，真裂缝、假裂缝还分辨不出来？”高凤林不紧不慢地解释说，这种看似裂纹的现象是焊漏与方管夹角处在Ｘ光片上形成的一种假象。然而，当时高凤林“人微言轻”，很难为人们认可。最后，副总工程师做决定，对大喷管试件作剖切分析。结果，在200倍的显微镜下，Ｘ光底片上的疑点原形毕露——高凤林的分析是对的，那不是裂缝。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慢慢地，高凤林成为航天领域内知名的能工巧匠。2006年，由世界16个国家和地区参与的AMS-02暗物质与反物质探测器项目，在制造中遇到了难题。诺贝尔奖得主丁肇中教授提出要绝对无变形的焊接，从16个国家请来的焊接高手，都表示无法达成，只能做到微变形，或微微变形。在这种情况下，高凤林被丁老的秘书请来，做最后的尝试。有人出言讽刺：我看丁老是糊涂了，前面轰轰烈烈来了两拨人都没解决，现在只来一个，瞎闹的嘛。一向低调的高凤林没有回话，在听取2个小时的汇报后，仅用40分钟，就提出了其他两种设计的弊端，并阐述了自己的思路，最终让奚落他的人态度大变。

随着理论、实际操作技术水平的不断上升，高凤林接受的项目也越来越重要。他告诉记者，自己和航天飞行员们有一段特殊的缘分。“从神舟四号开始，我焊接了一系列的神舟飞船。杨利伟乘坐的神舟五号飞船，我负责焊接伞舱。伞舱是飞船返航时回收伞的舱段，结构非常复杂。舱壁既要比较薄，又不能产生焊漏。舱壁上四个仅有成人半个拳头大的挂耳，要能承受三个人下落时重力加速度产生的重量。”

一个月只睡45小时，大国工匠说精神

在专业领域闻名全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国匠人”，高凤林却告诉记者，所谓的匠心精神其实很简单。

第一，要专注。发动机是火箭的心脏，焊接中的一点瑕疵都可能导致不可挽救的灾难。高凤林的所有焊接动作必须发力精准，心平手稳，而保证这一切的前提是眼睛先要盯住。他可以为此做到什么程度？十分钟不眨眼。生理学表明，人类正常眨眼频率是每分钟15次，这是很难自己控制的生理反应，高凤林的长时间不眨眼，是超常自我训练培育成的超常自控力。

很多人觉得，专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但专注到极致，需要极强的毅力。高凤林告诉记者，“我曾有一个月，每天凌晨五点下班，早上八点准时上班，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一个多小时。正常人能办到吗？全靠精神来支撑，每天八点老总就问，有结果了吗？你根本没心情睡觉。刚开始，我们每天零点下班，后来发现时间不够，我们开始熬到半夜三点。到最后做实验的人都表示，我们干不了了，你自己来吧。”

其次，高凤林发现，各国的工匠大师们，都有一种在科学支撑下得出的超强判断力。“在一个行业做到顶端，难题是追着你走的，很多大师遇到艰难的项目，往往能快速找到矛盾的关键点或是找到解决办法的捷径。”

高凤林说，培养大国工匠，其实就靠简单的四个字：踏踏实实。别想一步登天成为“大师”，先给自己设立一个小目标。“你在这个团队中干的最好，你就是团队工匠；在企业中做到最好，那就是企业工匠；等到在行业中做到最好，那就升为行业工匠；最后有一天，你在这个国家中做到最好，那就是大国工匠。”（李熙爽）